亥时。
膳房里人影交织,忙碌中,食物的香气弥漫开,悄然安抚着宫人们的诸多不安。
还以为过了今夜,大家都要变成瞎子……
秦栀站在案前,用力搓揉着砧板上的面团。
裴敬棠饿了,想吃跟早膳一样的食物,命她快些去做。
对于她平白失踪三个时辰没有过多追问,就那么重重拿起,轻轻放下。
好说话得秦栀难以置信!
她反复回想着进殿之后,裴敬棠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。
先问她有没有见到她阿兄,再表明他饿了,因为看不到她,他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。
——朕还以为,你逃了。
最终,秦栀的思绪落在这一句上。
裴敬棠用的是‘逃’。
他知道她不愿意呆在这座冰冷无情的深宫里。
莫非,他看出她预谋逃离?
吃的做好了,还在胆战心惊的陈膳典亲自装进食盒里,再三检查,才交到秦栀手中。
杜尹章一直守在外面,见她拎着食盒出来,抿合的薄唇,欲言又止的动了动。
最终什么都没说,扶剑先走在前面。
秦栀得金吾卫统领开道,太后都难享一回的待遇,心中亦是滋味难明。
一路行至寝殿门口,她想了想,转身正对高大男子,歉意的福了福身。
“今日是秦栀鲁莽,未曾考虑后果,给杜统领平添烦扰了。”
杜家对秦家是有恩的。
当年若不得左相极力主张为秦家翻案,如今是何光景,还不好说。
杜尹章是左相长子,为人沉稳正直,任金吾卫统领前,他在岭南军中历练,与阿兄是同僚。
秦栀进宫这些时日虽未主动同他攀谈,对他自是心怀敬佩。
杜尹章有苦难言,更不知从哪里言起!
原先他觉着金吾卫统领是个无趣的闲职,今日这一遭,比战场上生死一线更要惊心动魄,他着实不想再多体会一次。
看着面前谦和有礼的女子,这几日,她是什么处境经历,一件件,一桩桩,他都看在眼里。
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……
“还未修缮完全的角楼,外面瞧着完整,内里却自有凶险。秦娘子当将玩心收一收,勿要再将自己陷于危险的境地。”杜尹章话里藏话的点了她一点,抬手一挥,“快把膳食送进去吧,别让陛下再等了。”
秦栀以为如何都会被教训几句,不想今日好生奇怪,大家都对她相当包容。
捧着食盒走进寝殿,裴敬棠便安静的用了晚膳。
全程也是没有再多的话。
用完膳食,沐浴洗漱,秦栀服侍他换上寝袍,仔细铺好床铺,放下帷帐,将床边的铜鹤灯盏点亮。
而后……
当就寝了吧?
秦栀站在石阶下,忐忑的告退:“奴婢……”
“过来。”裴敬棠坐在塌边,向她招了招手。
秦栀心中一沉,眸中绷起一抹紧色。
到底是逃不过么……
身后远处,苏觉见状,思忖着陛下的意思是要秦娘子侍寝了。
他默不作声的摒退中殿的宫人,自己也退了出去。
朱门被关闭,木头衔接处发出‘吱呀’声。
秦栀站在原地,动也不动。
“朕叫你过来,听不见是么?”
裴敬棠耐心有限,不等她回应,站起来几步迈近,将她拦腰抱起,放到了龙榻上。
秦栀紧闭着眼,双手攥成拳头。
指甲扎在掌心,不痛,很清醒。
想象中的侵占并未发生,她只是被平放到了床榻之上,随后,旁侧响起细微的窸窣之声,裴敬棠在她身边……躺下了?
秦栀古怪极了,僵直着身子静待许久,确定男子再无动静,她悄悄睁眼,斜睨过去。
视线,从模糊变至清晰。
烛火透过明黄帷帐,化作一层柔软的薄光,覆在男子脸上。
他双眸闭合,长眉舒展,宽阔的胸膛在匀长气息之间,平和起伏着。
丝毫没有,没有……那样的意思?
秦栀惴惴想着,被他这一举弄得相当无措!
冷不防,裴敬棠开口:“看朕作甚?睡不着?”
他能感觉到女子的视线不断在自己脸上扫视、揣度,寻寻觅觅……
若能够,她甚至想揭开他脸皮,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个别的什么人。
裴敬棠也知道,今夜的自己很反常。
但他是帝王,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向谁解释。
秦栀不如他坦然松弛,憋了半响,反复斟酌用词,道:“奴婢身份低微,没有资格与陛下同寝。”
裴敬棠无声笑笑:“回京这些天,除了前夜和昨夜,你哪天没有睡在朕身边?”
事实上,自从有了肌肤之亲,他们大多时候都睡在一张床上。
同吃同睡,同进同出。
他早已习惯。
秦栀不习惯。
“如此不妥,陛下且自安睡,奴婢到殿外候着。”
她边说边坐起来,望了望睡在外侧、没打算挪动的裴敬棠,心一横,从脚那端爬过去,爬到一半,男子忽的起身,探手抓住她纤细的脚踝,用力一拽!
秦栀失衡趴倒,被他拉回、拎起,调转方向,卷入铜墙铁壁般的怀抱。
这下是真的动弹不能了。
“妥是不妥,你说的不算。”
裴敬棠一手揽着她的腰,一手扣着她的后脑,将她整颗脑袋、整个人,霸道的禁锢在胸怀中。
熟悉的异香重新将秦栀环绕,脸被迫贴着男子精实炽热的胸口。
强而有力的心跳,在耳畔边阵阵鼓动着。
她听过无数次。
曾经,她的殿下对她说:“你听,它在为你跳动。”
如今……
秦栀默然闭上眼,努力将不复存在的‘曾经’从脑海中驱逐出去。
夜太漫长,深宫寂寥。
裴敬棠将秦栀完全拥在怀里,还是觉得不够。
嗅着她身上的浅香,想要她,更不想妄自破坏掉这难得温存平和的一刻。
只好找些话来闲说了。
裴敬棠将声音压低,开口询问:“今日,同你阿兄聊了些什么?”
秦栀纵然有诸多不愿,也知道真的将他惹恼了,自己不会太好过。
“也没聊什么,话了会儿家常。”她乖巧的缩在他怀里,细声作答。
“话家常能让你跑到角楼躲到天黑都不愿出来?”裴敬棠是不信的。
“我没有躲到角楼。”秦栀咬死那套说辞,“去角楼是后面的事了。”
边说着,她将眼睛睁开,浓密的长睫从男子胸前那片皮肤撩过,惹出一片细痒之感。